
点读 我是1979年到的新疆,我姐姐是在农十师云母四矿厂子里剥云母的,我姐夫是在四矿转运站食堂做饭的,我就投奔她们,那时候她们是在阿勒泰市里面,我姐姐也没给我找到工作,就让我打土块卖钱,那时候,土块是一毛钱四块,两分五一块土块,累的半死,也挣不到钱,矿上不是有我们江苏老乡嘛,我就给我姐姐说,我到矿上玩玩,云母矿都在山沟里,没啥好玩的,就是挖云母,我就想着,这个好像我能干的了,我就跟着老乡下去转了转,我姐姐后来知道了,吓死了,就说,快回来,千万别下矿井,死了怎么办,没办法向爸爸妈妈交待。



2014年谢世德谢世德 1948年生人
来源:江苏泰兴县黄桥镇
进疆来由:投亲靠友谋生活
现居住地:一八七团团部
口述时间:2014年2月18日
口述地点:一八七团风清小区谢宅
我老家是江苏的,我是1979年来新疆的,人这一辈子快得很,我来新疆都35年,我现在能拿到一千多块钱退休工资,也算蛮好的了,比起原来的苦日子,我现在就算是过的挺好的了,说起苦日子,那是真苦啊,这个苦还要从头说起。我是1948年生的,我上面有两个哥哥、一个姐姐,我妈妈找人算过命的,就说是她这辈子就是四个孩子,到我为止。其实我前后还有其他兄弟姐妹,他们都没有活下来,活下来的就是我们四个。其实,在我三岁多的时候,我也差一点死掉,也就是差那么一点点。我三岁多那一年,我不是还小嘛,我妈妈干活就是都带着我的,一次我妈妈撑船去挖河泥,挖河泥你懂吗?就是河水枯水期,农民就到河里挖河泥,干什么用呢,就是弄回去肥田,当肥料用,我就在船上玩,我妈妈就挖河泥,也不知道是怎么了,我一不小心就掉到河里了,我妈妈吓坏了,赶紧用竹竿把我挑了回来,拉到船上,我这次差点死掉,还是我妈妈救了我一命。那时候,农村穷的很,我们家就算是最穷的了,我一直就没上学,就是跟着妈妈、哥哥玩一玩,上学上不起啊,我哥哥、姐姐也没有上学,家里穷的连稀饭都吃不上,哪里来的钱去上学。我11岁的时候,我妈妈死掉了,我妈妈得的大肚子病死掉的,她浑身都肿的哦,脸上、身上、腿上,都是那种透明的水肿。我妈妈是我们家第一个饿死的人,那时候哪里有吃的,大锅饭,最先开始就是吃黄萝卜蒸饭,生产队的大食堂里,一个比大水缸还要高的饭甑子,木头做的,很大,做的黄萝卜饭,就供应全体生产队的人吃。那个黄萝卜饭挺好吃的,就是黄萝卜配上白大米混合蒸出来的,就是黄萝卜多一些,白大米少一点,就是靠近饭甑子底部是一层白米饭,那是给生产队干部吃的,我是从来没吃过的。后来就是没得黄萝卜了,就是稀饭,那个稀饭比水稍微稠一点,颜色深一点,就是一种见不到白大米的稀饭,根据你家里几口人,然后就是舀水的瓢要么舀上一瓢,要么舀上半瓢,好了,这就是一顿饭,打回家去吃吧。那时候,草根树皮全都遭殃的,凡是能吃的全都被吃光了的,我妈妈就是这样饿死的,饿死了,怎么办?那就要把她安葬啊?拿什么安葬呢?先说说我家的房子吧,我家的房子就是那种起了木框架然后糊上泥坯,屋顶是茅草的,就算里外两间这样一个格局。我小时候,我家的房子已经破烂不堪了,房子的泥坯都快掉光了,家里哪里有什么家具,啥都没有的,我家倒是有一个装粮食的木头柜子,就算是躺箱吧,有个一米五长的样子,我爸爸说就用这个给我妈妈安葬。我妈妈个子挺高的,反正比柜子要长十公分左右,那怎么办?我爸爸就又加长了十多公分木料,勉强把我妈妈安葬了。这就是我妈妈用的棺材。到了第二年,我爸爸也是得的浮肿病,他死的时候,我们都是不知道的。我家里的情况是这样的,我大哥呢,早些年就去江西了,后来就在那里定居了,我姐姐家呢,就在离我们不远也不近的集镇上,刚好是要赶集的日子到了,我就和我二哥到我姐姐家去玩嘛,她家里也是穷的,但是比我家要好那么一点点,我就和我二哥在她家住了三天,回到家,家里门是开着的,我就进去了叫伯伯,伯伯,我们那里叫爸爸都是叫伯伯的,叫了半天,我爸爸就一直在床上躺着,已经死了。谁也不知道,他啥时候死的,反正他的鼻子都被老鼠啃掉了,我和我二哥马上就找邻居啊、亲戚啊、生产队啊,告诉他们,我爸爸死掉了。后来还是生产队开了条子到公社拉来一口棺材,把我爸爸安葬了。妈妈死了,爸爸也死了,我大哥是不知道这些情况的,都是多年也不联系的,他怎么能知道。我二哥比我大两岁,还是个跛子。家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,我们成了孤儿了。成了孤儿了,生产队要管啊,就让我们在村里小学上的学,吃呢,就是有一个供应本,上面有定量的,到时间就到公社供销社去背口粮,口粮是什么呢?就是现在混合饲料一样的东西,这个口粮里面啥都有,主要就是稻糠、麸皮、榨油剩下的油渣子。不多一点点,就是我和我二哥的口粮,不够吃也没得办法,就是这样胡凑合。那时候,我们还会去偷一点小麦头吃,小麦头是什么东西呢?就是比麦苗高一点的麦苗,偷偷的藏在衣服里面,带回家,煮一煮就吃了,也没什么好吃、难吃,就是稀里糊涂就吃了,饿啊,不吃是要饿死人的。这时候,我家是破的更加不像样了,怎么不像样呢?就是墙上泥坯都快掉光了,屋顶的茅草,我们也揪下来当柴火烧了,家里是八面来风。穿的呢?更不像样,冬天就是两条单裤子一起穿在身上,你要知道,苏北冬天也是很冷的,没有鞋穿,怎么办?你别看我哥哥是个跛子,他会编草鞋,我们一年四季都是穿草鞋的。我们兄弟俩一直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活了下来,一直到文化大革命开始,我也十八岁了,就当社员挣工分,我哥哥虽然是个跛子,他也是社员嘛,不当社员怎么办?我年轻的时候,脾气硬,也是家里穷,到处受气,到了文化大革命,我就开始翻身了,你别看我没文化,就是我们村开一个诉苦现场会,这是全公社的一个现场会,来的人有好几千人,我就讲生产队干部怎么吃白米饭,我家里爸爸、妈妈怎么饿死的,我就讲我饿的不行,弄一点小麦头,干部就把我打个半死,我在台上讲,底下的社员都哭成了一片。那时候,干部也是有特权的,你没见过粮食囤吧?生产队的粮食囤就是一个房间那么大,里面全是白大米,就放在干部家里,他们这些干部也很狡猾的,吃白米饭都是深更半夜,哪个不晓得白米饭好吃,我就带着一些年轻人,专门在这个时间点,突然到干部家,一看到他们吃白米饭,我就开始大喊大叫,文革开始了嘛,谁怕谁啊,我就这样当上了生产队的造反派。我还入党了,我这么年轻就入党的,不太多。哪个喜欢劳动?我现在好不容易翻身了,我是造反派,我怕谁?我就批斗这些生产队干部,我那时候干的挺红火的,我还去北京串联过,还去了天安门,我们是有手续的,吃饭、睡觉、坐车都是不要钱的,你就好比,这是一个饭店,有人在吃饭,我们去了,他们就要乖乖的让我们坐,我们是有优先吃饭的权利的。我在我们生产队一直不搞生产的,就是搞文化大革命,一直搞到文化大革命结束,后来公社把我分派到砖窑上班,哪个喜欢去砖窑,到处是灰尘,我就在那里干了不长时间,后来县里武装部的人找我说,你在文化大革命挺能干的,又是党员,溧阳县那边劳改队要人去看守犯人,你愿意去,我就介绍你去。后来,我就去的溧阳县,在那里也不是管教、也不是干部,说是临时工作人员,干的好了可以转正的,我同意了,就在那里看管犯人,有一个姓贾的犯人,在我手里逃跑了,后来又抓了回来,劳改队就给我记了一个留党察看,把我气的,我就没干了,我也是要面子的人,我就不想回泰兴县了,这时候我姐姐在阿勒泰,我就直接到了新疆。生产队,我曾经是大红人,到了劳改队当临时工,还让犯人逃跑了,丢人呢,我是不想回生产队,回生产队,我就是农民,要干农活,哪个想干农活,我是要面子的人,我就说,跑远一点,不要在江苏了,新疆远,到新疆最好。我是1979年到的新疆,我姐姐是在农十师云母四矿厂子里剥云母的,我姐夫是在四矿转运站食堂做饭的,我就投奔她们。

原农十师云母厂的青年(摄于1973年)
那时候她们是在阿勒泰市里面,我姐姐也没给我找到工作,就让我打土块卖钱,那时候,土块是一毛钱四块,两分五一块土块,累的半死,也挣不到钱,矿上不是有我们江苏老乡嘛,我就给我姐姐说,我到矿上玩玩,云母矿都在山沟里,没啥好玩的,就是挖云母,我就想着,这个好像我能干的了,我就跟着老乡下去转了转,我姐姐后来知道了,吓死了,就说,快回来,千万别下矿井,死了怎么办,没办法向爸爸妈妈交待。这样,我就又回到阿勒泰市里面了,刚好,有一天,一个我姐夫熟悉的司机张胖子从沙吉海来,我就告诉他,我想去沙吉海找找工作,他说,行是行,我先去问好了,再带你去。后来他问好了,是他徒弟带我去的沙吉海,他徒弟把我扔在沙吉海煤矿招待所门口,就不管我了,我是带着行李来的,没人管还行啊。张胖子前面告诉我一到沙吉海就去找卢副矿长,我就去问,问到了,卢副矿长说,我们现在不招工了,你回去吧,我脾气硬,我就说,张胖子说,都问好了,我行李都搬过来了,你不要我不行。就这样,他算是把我安置下来了,在一个长胡子的回族单身汉那里睡觉,工作就是挖煤,吃饭就是食堂自己买饭票。那个时候,煤矿用工都是家属班,我就在家属班,什么叫家属班呢,就是非正式的煤矿职工,以家属班的名义,雇的临时工,我们都是计件工资,我是挖煤的,我的工作就是把一吨半的车斗子装满,就是集体活儿,大家一起干,一个车斗子装满了,就记上,然后呢,就是这个一车斗子,我们的工资是一块五毛钱,大家干活的一起分。

农十师煤矿井下矿工(石兴艳摄于1992年6月24日)
卷扬机一次可以拉动六个车斗子出井,我们一组就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六个车斗子装满,怎么装呢?就是用筐子把煤块挑上走上几十米吧,倒进车斗子,大块的煤,就要靠人背上,有多大呢?就是有茶几这么大,一个人背上,只能看到脚,煤块比人还高,我们就是干这个活儿的。吃的呢,一天三顿就是馍馍,还有就是炒菜,我呢,是个勤快人,我一下班就到食堂帮忙,我就是给食堂出出炉灰啥的,就能免费吃一顿,就是一盘子菜,一毛钱,一个馍馍一毛钱,那我呢,一顿饭能吃两个馍馍,再加上一盘子菜,就是三毛钱,我就省下来了,我每个月就是买十块钱的馍菜票,就够了。刚来的时候,我还要省,就是不买菜,就买上一个馍馍,喝水呢?就在水池子里舀一点喝,我们一起干活儿的都说,这个水不能喝,这个水有毒的,意思就是不是饮用水,我后来才知道,沙吉海的水是不能喝的,喝的水,都是汽车从外面拉回来的。后来,我还换了好几个住的地方,有时候是矿长办公室,后来是集体宿舍,反正就是干活、吃饭、睡觉,其他也想的少。一天,我们装好了六车斗子煤,卷扬机开始把车斗子往上面卷了,这不是轨道也有转弯的弯道嘛,有时候为了防止车斗子翻车,需要人上车斗子压一下子,我就跳上去了,刚好是弯道,我跳上去的是第一个车斗子,车斗子倾斜了,把我压到轨道上来,卷扬机还在慢慢绞动,车斗子就这样斜躺着,沿着轨道往前走。我就在想,我要是松手了,我就没命了,我就死死拉住车斗子,我的后背紧贴着轨道,在轨道上滑行,也许是开卷扬机的人察觉了把卷扬机停了下来,也多亏是满车的煤,于是卷扬机开得慢,要不然,我的后背上的肉早就全都没了,还有头上,受伤也不少。我在轨道上滑行的时候,我就在想,轨道旁边要是有掉下来的煤的话,我的脑袋就完蛋了。这是我在井下出的第一次事故,也是我下煤井出的最大的一次事故,吓人的很,到处皮开肉绽,就是没啥内伤,养伤几个月也就好了。我认为我就要死掉的,结果我活下来了,因为,这样在轨道上滑行的,没有一个是活着的。后来,我又当上了炸药工,就是放炮的,就是在井下放炸药,这样煤就好挖了,我当时还带了一个徒弟,这个徒弟在我的一侧作业,他放好炮了,我不知道啊,结果,把我给炸了,就是我在的作业面,煤块都炸开了,我多亏是带着安全帽的,煤块把我的安全帽都砸碎了,我的头一下就肿起来,大大的,我就昏迷了,不省人事,后来也是弄到医院,半个月就好了,没事了,还是我的命大。井下的工种很多,我基本都干过,在井上我还干过槽子工,就是为拉煤车服务的、装煤的,一次我就掉到槽子底下了,这次也是吓人,眼看着煤块都把我埋起来了,还好,我的头在外面,没有给活埋了,我就又活下来了。还有很多小事故,一直不断,我算运气好的,就算是活下来了,头脑也没问题,胳膊啊、腿啊,都好好的,我在沙吉海的那几年,年年都有砸死人的啊,死掉的没有六七十个,也有四五十个,还有好多工伤的,主要是腰部和腿部,残疾了,胳膊受伤的少。后来,我就算是年纪稍微大一点了,就是八十年代末期了吧,我就是干些轻松一点的活儿,就给矿上成立的保安队巡逻,每个月一百五十块钱,再后来就是看炸药库房,看炸药库房,那可不是闹着玩的,责任心要强,进来一克炸药,出去一克炸药都要上账的,不能多,也不能少。再后来,沙吉海归屯南了,我就退休了,我刚退休才拿三百多块钱,现在好了,我能拿一千好几,也挺好的。江苏,我也不回去了,在团部买的楼房,就在团部过吧,人这辈子很短的,真的很短。【采访后记】这个人物是新社会的孤儿,他在文革发迹,成为群众组织的小头目,还去北京搞过串联,他又是新时期自流到新疆的自流职工的代表,他顶着合同工这样的身份,经历过4次矿井事故,大难不死,现在在团部买了楼房,也算过上了一个比较平和的生活。(5224字)
187团自然风光 王云鹏摄

作者丨王云鹏

王云鹏出生于新疆兵团十师187团的一名70后,现就职于187文广中心-下文预告-
《第16位 王德龙:疆龄49年》
来自新疆阿勒泰戈壁滩零污染、无任何加工的罗布红麻纯蜂蜜,营养丰富,放心食用。联系电话13119062167,国内各地均可邮递。???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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